匠,会意字,过去专指木工,后来泛指具有专门技术的人。上世纪七十年代前,人们的生活从衣食住行到日常用品须臾都离不开匠人。于是在乡村到处散落着从事各种手艺的人,石匠、木匠、铁匠、画匠、皮匠、瓦匠、绳匠、毛毛匠、磨刀匠……匠人是村庄里最为风光体面的一类人,他们不仅衣食无忧,见多识广,而且受人仰慕。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匠人都是走村串户的,每到一个村庄,不是一声长长的吆喝,就是一阵敲锣声,不一会儿,人们便围拢上来。如果来的是钉锅匠,大家就把破锅烂桶拿来,如果是磨刀匠,就把各种刀具拿来。只要经过匠人的巧手摆弄,一切物件马上旧貌换新颜。一般的匠人没有多少文化,但他们心灵手巧,独具匠心。在那个“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年代,匠人们的辛勤劳动对乡村的贫穷生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贫穷的生活也为各种匠人提供了施展才能的广阔舞台。
画
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画匠了,画匠是乡村中唯一被称为“艺术家”的匠人。他们凭借一支笔和丰富的想象就可以描画出青翠欲滴的花草和活灵活现的小鸟。记得我们搬进新屋不久,父亲做了一对板箱,板箱下面的橱柜各有四块玻璃,父亲决定请河发叔来画玻璃。河发叔是方圆十里有名的画匠,因为他没有师傅,完全凭借自己上学时临摹“小人书”而自学成才,所以他的画也没有流派,属于随心所欲,东家让画啥就能画成啥。河发叔是早上来的,父亲把八块小玻璃交给他,并嘱咐要画四块儿山水,四块儿花草。河发叔马上动手,把滑石粉用水和成腻子在玻璃上均匀地抹了一层,午饭后,他用粗目砂纸把玻璃上的腻子磨了一遍,最后又用细目砂纸反复打磨,直到光滑平整。第二天,河发叔以浅灰色颜料做底,然后把各种颜料倒在碗碟里调和后开始作画。四块儿玻璃分别画上牡丹花、荷花、菊花和梅花。红色的牡丹花朵硕大,娇艳饱满,上面还有几只蜜蜂飞来飞去;粉色的荷花亭亭玉立于水中,下面有嬉戏的鱼虾;黄色的菊花争奇斗艳,两只漂亮的蝴蝶翩翩起舞;白色的梅花傲立枝头,几只麻雀闻香鸣叫,河发叔说这四种花代表的是四季。而另外四幅山水画更是惟妙惟肖,如临其境,有小桥流水人家,蓑立翁独钓寒江雪,黄河之水天上来,野渡无人舟自横。那时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被画中的景色感染,竟然生出许多的幻想来。等到画干透后,在画上用板刷刷一层清亮油漆,那些画愈发光彩夺目了。
在家乡,每有新屋建成,第一件大事就是画“腰墙”(炕围画),画匠会根据墙的长度确定画的内容,大多是“四大名著”和“样板戏”,花花绿绿,浓墨重彩的涂抹让新屋锦上添花,我们这些孩子们就会东家进、西家出地去看,那些画的内容至今都深深印在脑海里。
木
在众多的匠人中,木匠最为普遍,每个村庄都有几个,但好木匠屈指可数。村里衡量木匠的好坏主要有两条标准,一个是用钉少,主要靠榫卯结构;另外就是看会不会做棺材,因为师傅带徒弟一般不会传授做棺材的手艺。家乡的木匠侧重面各不相同,有的专门从事起房盖屋,有的专做耧犁锄耙,有的专门做家具。
木匠是手艺人里工具最多的,大小锯、斧子、锤子、刨子、凿子、锛子、墨斗等,工具都放在自己做的木箱里。最有意思的是锯圆木,用木棒支个三脚架,把圆木架起来,师傅站到圆木上,徒弟坐在圆木下,一上一下,沿着墨线有节奏地上拉下扯,锯末在空中飞荡,圆木变成两半,再变成四半,最后变成各种精巧的家具。小时候,我们更喜欢看木匠用刨子推木板,刨花随着木匠师傅的推拉从刨眼儿飞落而下,我们捡起弯曲的刨花当眼镜戴。木匠虽然是苦力活儿,但技术要领还是很有讲究。比如使用刨子,需要两个食指顶在刨口的两侧,把两个拇指藏在刨刀的后面,刨刀的深浅要适中等。如今,传统木匠工具逐渐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电锯和电刨,工作效率提高不少,但总是感觉那些家具好看不耐用。
铁
一只木箱,一只风箱,一口铁锅,一个炉灶,这是铁匠的全部家什。他们一年四季游走在村庄之间,每到一个村庄,就会在村中找一块儿宽敞的地方,徒弟迅速把炉灶放好生起火来,然后“啪嗒啪嗒”拉起风箱。这时候,村里人会把废铁拿来让铁匠师傅打制各种需要的工具,师傅看看铁质,如果是好铁,他就会在炉灶里加几块焦炭。当铁块儿烧得通红时,师傅用钳子夹着铁块往砧子上一放,右手迅速握起小锤,喊着拿大锤的徒弟,“大锤跟着小锤打”!话音刚落,“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就在小村传开。师傅不断地翻转铁块,随着铁红的消退,大小锤越打越快,直到反复捶打到所需工具的雏形为止。工具最后成型时,徒弟会知趣儿地躲到一旁,师傅用小锤开始修磨,突然“嗖”的一声,一股白水汽腾空而起,一个物件早已经落入旁边的水桶里。其实,铁匠的技艺就在于能恰如其分地掌握火候和淬火技术,徒弟只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才可以出徒。
如今,传统的手工艺人已经淡出人们的视线,他们打造的器物也只能在博物馆里找到,那些老物件所折射出的技艺依然令人叹服。最后一批匠人正在老去,老成历史,老成非遗,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让我们生出多少感慨,是对过去生活的留恋还是对美好童年时光的深深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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